刘长春:浙江“作家局长”的双面人生

    “文化人”不愿当文化局局长

他相中了实权明显大于文化局的土地管理局

在浙江台州一带，当了近20年正处级官员的刘长春一直被人称为“作家”、“书法家”，是一个绝对正宗的文化人。

从一些公开资料中也可看见这样的介绍:刘长春，笔名晓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副主席、台州市文联主席、台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发表文学作品15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旅途》、《山水境界》、《天台山笔记》等8种，诗选注《天台山历代诗选》(合著)，出版《刘长春书法集》等，并多次获奖，其中有首届冰心散文奖、鲁迅文学奖提名、第三届“人民文学奖”提名奖、第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

1951年11月23日，刘长春出生在浙江省温岭市的一个普通农家。1970年高中毕业到温岭市马公乡插队务农，其间结识了上海下乡知青范某，并结为夫妻。

因为写得一手好字，1977年刘长春被调到温岭市委工作队做秘书。据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刘长春陆续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作品，以杂文为主。此后，刘长春仕途通畅，先后任温岭市供销社秘书，温岭市委办公室秘书、副科长，台州地委办公室秘书科长、副主任，直至1990年任天台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县长。

在天台当了四年县太爷，刘长春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政绩，倒是自认为书法功底好，喜欢题字，所以天台到处都是他的“墨宝”。同时，天台山独特的自然风貌和历史文化也给了刘长春不少创作灵感，刘长春也开始以“文化人”自居，认为自己不同于一般官员，是个“有文化品位的官员。”

刘长春的“文化特质”，很快引起了台州市委领导的关注，当时有意让他担任台州市文化局局长。没想到，刘长春却一口回绝——他相中了实权明显大于文化局的土地管理局。

1994年底，刘长春如愿以偿地当上台州市土地管理局局长、党组书记。从此，他在这个位置上连干三届任职长达15年。

刘长春一面当官，一面醉心于文学和书法创作。2004年6月，他的一篇散文作品《白鹤翔集的记忆》，成了当年浙江高考自主命题语文阅读范文，为此，刘长春感到十分高兴，还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当时他向媒体表示，文学创作并没有影响他的工作，反而对他的个人修养有很大帮助。他自称，他的创作一般集中在双休日或节假日，通常上午8点早饭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直要写到晚上10点半，除非有紧急情况，电话一概不接。在谈到创作与工作的关系时，刘长春说:“我的创作深化了土地管理的文化意义。文学的力量能在潜移默化中打动人心，比其他力量对人的影响更大。”

为官狂傲霸道众人皆知

某副局长开会迟到，被他当场罚站，面壁思过

但是，现实中的刘长春并未像他说的那样，“写作提高了个人修养”。他所宣称的文学力量，也没有抵挡住金钱的力量。

在台州政坛，刘长春的狂傲和霸道是众人皆知的。尤其是2005年，国土系统实行垂直管理后，刘长春更瞧不起当地的一般官员了。

有一次，台州某县级市的副市长找他办事，他只管自己看书，让这个副市长一直站着，临下班时才说:“我给你5分钟，你有事就讲，不讲就走。”他常说，“我的家和办公室，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市里开会，都要主要领导亲自打他电话才肯去。

在单位，刘长春更是说一不二。在人事任免上，他一竿子插到底，只由他签字确认。在财务报销上，他也攥得牢牢的，下面的副局长连请客吃饭的签单权都没有。有副局长甚至很怕他，一次在三门县开会，某副局长迟到了，被他当场罚站，面壁思过。

“他对下属没有丝毫尊重。我们既怕他，又讨厌他。”案发后，台州市国土局一名工作人员对调查取证的检察官说，“有一次，他的司机接他迟到了，他站在原地踱步，见车来了，径直朝前走，司机开车跟着，他让司机下车，自己把车开走了，到了单位还打了司机耳光。”

刘长春好题字，在温岭长屿硐天景区，刘长春想题字，景区管委会不同意，他就在用地审批上卡他们，结果只好让他写了“云开石硐”四个字。刘长春宣称，自己的字有市场价，每平方米5000元。

案发后，刘长春向检察机关提供的家庭房产显示，这个三口之家拥有房产:刘长春单位的房改房119平方米、刘长春妻子所在的台州烟草公司集资房180平方米、上海某花园商品房130平方米、1998年购买的台州某商品房160平方米(后出售)、上海南汇县南汇镇商品房110平方米，此外，还有在温岭老家改造的“别墅”。近几年来，房价一路上涨，作为国土局局长的刘长春深谙其中商机。

据刘长春交代，自己借款给一些房地产公司或者委托他人炒股的钱也在百万元左右。他的儿子在英国留学每年的学费就要30万元，他一点也不担心。当2008年儿子留学回来在上海一家银行工作时，刘长春又早就给他准备了一套高级公寓。

刘长春常对人说起自己住院期间，有些老板来探望时送他五千、一万元的，都被他扔了出去，说你们当我什么人啊。

房产字画现金通通都喜欢

收老板送的名家字画“回赠”自己的书法

2009年3月初，台州市检察院掌握了刘长春涉嫌收受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孙某贿赂的线索后，决定对他进行立案侦查。

3月11日上午，当刘长春从单位侧门进入自己办公室时，刚把包放下，身着便衣的台州市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李圆明就带着反贪人员走了进来。当反贪人员亮明身份时，刘长春满脸通红，他一怔说，希望跟市委领导打个电话。李圆明对他说，不必了，市委领导已经知道了，希望你配合。

到了台州市检察院，刘长春不肯走了，跟法警大吵，还爆了粗口。“他口气很大，以为台州市检察院管不了他，反贪人员明确告诉他，你这个级别，就归我们查办。”李圆明回忆那时的情景说。

刘长春的落网，令台州当地不少干部群众感到吃惊。有人吃惊，是他们认为刘长春是一个清高的文化人，认为他不可能受贿;有人吃惊则是觉得没有人敢动刘长春。

随着侦查的深入，刘长春将自己多年来低价买房、收受多家房地产公司现金、房产、字画等事情都主动交代了出来——

2007年，孙某开发的东京湾小区工程快竣工时，在验收时发现地上建筑面积超出了3000多平方米，按规定要缴纳超面积部分的土地出让金，再由国土局进行验收。但是台州市国土局地籍科迟迟不给验收。孙某找了刘长春好几次，刘长春每次都说好的，却一直没有派人验收。孙某后来拿了20万元现金直接送到刘长春办公室，没想到刘长春爽快收下了。没多久，东京湾小区就验收通过。孙某说，自此刘长春“清高廉洁”的形象便在他心中倒塌了。

台州某集团公司董事长徐某是个有心人，在得知刘长春爱好书画后，也开始“爱好”书画。为了同刘长春搞好关系，从2001年开始，徐某先后给刘长春送上韩天衡的画、唐云梅花图、周慧书画扇面等十多幅名家字画，刘长春则“回赠”对方自己写的四幅字。

据检察机关查明，刘长春以明显低于市场价方式收受多家房地产公司的房产贿赂、字画、现金达人民币128万元、美金1.5万元，尚不包括他以规避现有法律的“灵活”方式交换、收受的百来幅字画。

雷人表现颠覆“文化人”形象

推翻亲笔书写的多份有罪供词，包括悔过书

2009年11月24日，就在刘长春58岁生日的第二天，仙居县检察院依法对他提起了公诉。考虑到刘长春有高血压，司法机关将他安排在浙江省监狱管理局所属的青春医院治疗，并在2010年2月5日特意借医院附近的杭州市江干区法院开庭审理。令旁听人员大跌眼镜的是，刘长春在一天半的庭审中的“雷人”表现，彻底颠覆了他们心目中“作家局长”的“文化人”形象。

当审判长问他是否收到起诉书时，刘长春马上激动地喊道:“我是违法被刑拘的、违法被逮捕的，我没有受贿!”整个庭审中，刘长春的情绪十分激动，始终不忘自己是“作家”，他的辩解声音洪亮、滔滔不绝，仿佛他以前在笔会或局机关大会上作“报告”一般。

在接受审判长的程序性询问阶段，他多次答非所问，否认检察机关的全部指控，推翻自己在侦查阶段亲笔书写的多份有罪供词，甚至包括自己写下的悔过书。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阶段，刘长春先后几十次举手，要求自我辩解。

之后，刘长春对公诉人的每一项指控都作了长篇大论的辩解。当他的辩护人提出是否就争议的焦点问题由辩护人先辩论完毕后再由他说时，他也一口回绝。

刘长春在作最后陈述时又是一句“雷语”:谢谢审判长!我还有“万言书”要最后陈述。随后，刘长春拿出一叠书面材料——真是用钢笔书写的“万言书——我的最后陈述”。

他把眼镜取下放在一边，用几近呼喊的声音高声宣读:“我一生以清高自许，15年风来雨去，在岗位上坚持依法行政，没有办理过一件权钱交易性质的事情，我坚持底线，从来没有接受过贿赂，我对得起党和台州人民……”

担任第一公诉人的仙居县检察院副检察长项凤华在庭上一一反驳刘长春的辩解，指出刘长春受贿犯罪形式多样，隐蔽性大，社会影响大。既有赤裸裸权钱交易的“明贿”，又有以交易形式收受请托人财物具有一定隐蔽性的“暗贿”，更有名家书画等“雅贿”，而且多以“回赠”方式收受。

另据记者了解，也许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在调查刘长春案时，台州市检察机关从当地一家房地产企业涉嫌行贿的线索入手，又先后查处了台州市国土局经济开发区分局原局长王尚友，台州市国土局路桥分局原局长李嘉、原副局长郭炳涛，温岭市国土局原局长吴宗斌、原副局长杨文斌等受贿案，并从房地产开发的利益链入手，立案查处了中国建设银行台州市支行原行长蒋达强、台州市路桥区委原副书记郑敏华等8件9人涉房地产贿赂案件。

4月27日，法庭上，宣判时刘长春表情平静，记者注意到他还刮了之前留得长长的络腮胡子，穿着运动服出庭。因身体原因，宣判开始几分钟后，法院允许他坐在椅子上听判。1.8万余字的判决书宣读完毕，他即黯然离去。

刘长春在自己的散文《话说台州式的硬气与迂》一文结尾写道:告诉未来吧，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方孝孺(浙江宁海人，明代大臣、学者、散文家、思想家，作者注)、陆蠡(散文家，原籍浙江天台，曾翻译屠格涅夫《罗亭》，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等，作者注)的铮铮铁骨，它将成为精神瘫痪者，不能自立，瘫倒于民族之林。告诉现在吧，不管时代怎么发展，人总是要有点骨气与精神的，欲壑难填，精神的富有比什么都重要，精神的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也告诉当代的文人吧，不要做媚俗的推波助澜者，不要做软骨的文化掮客，少一点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心机，多一些为文的阳刚和作人的方正吧……不知刘长春现在看到这段文字，会作何感想?

刘长春曾对羡慕他写作才能的检察官说，以前自己写的作品都是凭想象，跟现实脱节太多，属于孤芳自赏型，“以后出去了，我会写得更好”。